第 41 章

漆黑的眼眸慢慢移開, 強行讓自己不要去留意那麼多, 那麼多她的美好之處。想要的太多, 但不能太急, 會嚇到她。

「……不進去嗎？」艾情輕聲問。

「走了。」他聽見自己告訴她。

總是說不出太多話, 你會覺得無聊嗎？他想。

於是過了幾秒, 又低聲補了句：「早點睡。」

……

她看著他離開, 將門落了鎖。有些心不在焉地盯著門看了幾秒後, 猛地回神, 揉揉自己的頭髮。呼，好緊張, 剛才……

有些亂, 亂糟糟的。

其實這她心情一直不是很好。

隔壁的那群大男孩里，心情最低落的一定是gun，他不會比自己心情好到哪裡去。

2005年，他們第二次獲得反恐精英全國冠軍時，是在首都體育館。

過程什麼的……時間隔得太遠, 她記不清了。

反而記得清楚的——Buff在全國總決賽再次輸給自己戰隊的賽後……那五個人高馬大的北方漢子砸了鍵盤, 當然是在後台。當時她拎著獎牌, 晃悠著，跟在olo和gun身後走入後台, 看到怒氣沖沖的他們，都有些怕。

那時後台可簡陋，來來往往都是閑雜人。

olo也覺得氣氛不對, 伸臂, 將她擋在身後。

Gun要笑不笑的，倒是不懼什麼，先行一步和buff擦肩而過，然後就被buff一把扯住手臂。Gun連頭都懶得回：「怎麼著？還想真人來一場？」buff五指收緊，黑著臉怒視他：「聽好了，把世界冠軍拿回來，否則我一定揍死你。」

Gun擋開他的手臂：「不勞費心，手下敗將。」

這一句還真是找死。

Buff身後幾個隊員都要擼袖子衝上來，都被buff擋住，說什麼不能在大賽前廢了olo戰隊主力，否則中國的冠軍之路就夭折了什麼的，還挺一本正經的，可惜被維護的gun完全不理他們，直接走了。

後來她真是走過去都戰戰兢兢的，怕死了這些彪悍男人的氣場。

艾情按了暫停。

那時的gun，總有本事把別人一句話點著。

她看著正在製作的第一回合比賽，也就是那場平局，恰好是她不想看的密室對決里demo被對方爆頭的畫面。

那時是buff技不如人，眼看著他們走上巔峰。

而現在，是他們在彼岸，羨慕buff有重頭再來的勇氣。

「Buff這個戰隊，算是我老朋友了，一群鐵血漢子……」

小米的聲音回放著。

耳機被扔到床上，艾情在房間里繼續串詞，盡量讓這段解說只有小米，突顯他的犀利吐槽才最重要——

第一場的視頻，就做了十幾個小時。

第二天到三亞，她在機場和趕來的各位隊員們上了同一輛大巴，前往酒店時，眼睛都還是紅的。坐在她前排的寶那笑眯眯轉頭：「你啊，絕對是我見過最無私的解說。」

艾情聽出他話里的意思，累得連笑都懶得笑：「你可真閑，還有空關注我微博。」

「老大嘛，要時刻關注下邊人的狀態，」寶那從兜里掏出了手機，翻出來相冊里的照片，一張張翻給她看，「怎麼樣，我給他們拍的新照，偶像不？帥不？」

一個個都雙臂一抱，對著鏡頭擺出完美poe，能不帥嗎？

韓國職業圈的做法。

不過也不錯，偶像化雖然有些浮，但好歹能讓選手們擁有更多粉絲，有粉絲有曝光率就會有商業贊助，良性循環，大產業鏈。

艾情腦子裡蹦出來的全是這些……

坐在寶那身邊的olo，一直沒有什麼多餘的話。

等眾人抵達海邊，沙灘活動的現場已經很熱鬧了，這是個夜場，純粹商業活動。

國內幾大俱樂部的人都在，只不過其餘的還對密室風暴抱著觀望態度，並沒有像P和K&K這樣成熟的一隊二隊體質。

所以，與其說是商業活動，倒不如……

說是挖牆腳的活動？

艾情如此腹誹。

亮如白晝的海灘上，她隨手拿了杯雞尾酒，繼續翻看自己的微博評論，七成好評，不錯，第一步很好。解說行業雖然看上去風光，可和職業選手也差不多，金字塔頂端就那麼一小群人，大多是退役的冠軍，或者是常年在網上的高手。

不知道她的努力，能不能幫助小米，多拉一些人氣……

「你想讓小米轉解說？」頭頂，有個熟悉的聲音，不帶有任何感情地問她。

她被嚇了一跳，抬頭，撞上gun的視線。

「P想要他退役？」gun聲音低啞，似乎……在壓抑著心底的不快。

艾情沉吟片刻：「不是P想要他退役，是他自己這麼想。」昨晚小米的那番話，她再清楚不過，曾經olo戰隊的人都是驕傲的，去過頂端的人怎麼能忍受被調入二隊？調入完全和冠軍無緣，只能在國內B組徘徊的戰隊？

Gun上衣口袋裡，有微信的聲音。

她看了看他：「有人找你。」

她本想借著這句話，趕緊離開，氣氛太壓抑了，過去那麼多年，還是這樣的氣場。她怕他忽然說什麼，讓自己無法應對。

Gun沒看手機，去看不遠處在和主辦方說話的olo。

olo有所察覺，看到他和艾情相對而立，迅速和主辦方的人交待了句，匆匆而來。Gun一把拉起艾情的手臂，將她扯著走入一排更衣室後，艾情有些懵，顧不上手裡的酒杯，灑了一地。

這裡能避開眾人，一個深入的拐角處。

olo緊隨其後，被一把被揪住領口，猛撞到牆上，gun盯著他的眼睛，一字一句問：「你答應過我什麼？」

「韓商言！」艾情拉住gun的袖口。

「滾開！」gun低聲呵斥。

艾情愣了。

「你答應過我什麼！」

olo沉默著，伸手，拍了拍gun的肩：「放手，很多人會看到。」

Gun再次重複：「你忘了，答應過我什麼嗎？」

olo看了眼艾情：「站遠點。」

站遠點。

當初兩個人在廣州街頭打架，或者說是olo純粹被打的時候，對想要上去阻攔的人就反覆重複這句話。這三個字，瞬間扯出那個畫面，艾情有些慌，生怕gun再動手，堅持著再次伸出手，攥住gun的手腕：「韓商言。」

「走開！聽到沒有？」gun出離煩躁，「罵都罵不走了？」

「韓商言。」olo的聲音有些低，有些冷，在警告他。

「嚇唬我？」gun冷笑，「我又不是你隊員。」

幾秒的安靜。

olo再次拍了拍他的肩：「沒錯，我這輩子都不會有屬於自己的隊員，這是我答應你的第一件事。」

什麼意思？艾情懵了。

月色下的那個男人，仍舊是溫柔的，每個字每句話，表情和動作都沒有任何攻擊性。可他說得這句完整的話，卻有著巨大的衝擊力。

不光是艾情，gun也突然愣住了。

「如果我離開戰隊，就不能參與任何團體項目，」olo補充，「忘了嗎？這是你的要求。所以，我玩魔獸，玩星際爭霸，除了這些，沒碰過任何團體項目。這是答應你的第一件事，在十年前。」

olo略微停頓，繼續說了下去：「答應你的第二件事，如果我堅持要帶著當初的隊員，就一定要照顧好他們，這是在韓國答應你的。第一件做到了，第二件沒做好，」他邊說，邊卸去全身力道，有些認命地靠在牆壁上，「來，放開了揍。」

這裡是個迴旋角。

別處的微微晚風，吹到這裡就變成了陰冷海風。

吹得她的臉有些疼。

olo說得話，她都是今晚第一次知道。

那是決定一個職業選手全部職業生涯的承諾。不能參與任何團體比賽，再無法擁有屬於自己的戰隊，這對一個天生就適合做隊長的人來說，太殘忍了。

……

「幹什麼呢？兩男一女什麼的，」不遠處，個子不高的小米，兩手插著上衣口袋，百無聊賴地看著他們，「影響不好哦，各位老大。」

小米不咸不淡地說完，想了想，又問：「不會因為我吧？」

始終僵在那裡，被olo的話震懾住的gun終於鬆開手，活動著肩膀，沉聲說：「想不想跳槽，來K&K？」

「我？」小米指著自己鼻子。

「廢話，」gun越來越沒耐心，甚至不想繼續在這裡呆下去，「想就立刻和P解約，我安排領隊和你簽合同，或者不用領隊，直接來找我。或者不用那麼麻煩，今晚就和我去見一隊主力隊員——」

「gun神，」小米樂了，「您開玩笑吧？您的一隊，最弱也排71，我都被甩到100開外了，找我幹嘛去？給大家擦屏幕洗鍵盤嗎？」

擦屏幕洗鍵盤……就是當年gun罵他最多的話。

Gun頓時失語。

小米聳肩：「老大，我先給家裡打個電話，半小時後和你談。」

他這話顯然是對olo說的。

然後才是gun：「韓商言，我回瀋陽前出來喝兩杯，挺想你的。」

說完，也不管幾個人的反應，轉身揮揮手，走了。

艾情自始至終都沒有說話的機會。

她知道，過了今晚，小米和olo談過後，就是他退役的時候了。這沙灘上的背影，一步步遠離他們三個人，沒有絲毫留戀。

就像是……那年清晨，她站在火車站，央求他抄一個家裡的電話號碼給自己，他一個勁求饒，說自己真不想和olo搶女人，還是不要留電話了。

那個告別，真就連電話都沒留下。

他拎著行李跳上車，最後一眼都沒給自己。